今生盛宴（作品片段）

　　许有恒老师昨天出差回来，客厅里陌生的摆设让他以为进了别人的家。正在犹豫之际，他终于认得书房门楣上“不夜斋”三个字——那可是他亲笔挥毫而书的。这些年来，他总是以拥有独自的书房而自豪。他认定，在安静的环境坚守枯燥的学问，也足让人乐此不疲。

　　这次外出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教学交流，回来是要提交交流报告的。今天一早，他就静坐在书房里，铺开洁白的信笺，思绪却停留在客厅里的摆设变化上：原先墙壁上他亲手所书的唐诗宋词条幅被一台34英寸的液晶电视所代替；陪伴他多年的三张老式藤椅也换成了崭新华丽的布艺沙发；明亮的钢化茶几上放置着一把紫砂壶，衬着六只攀龙附凤的茶杯，营造出一种典雅别致的氛围。这种奢华的摆设，他以前只在电视广告里见到过，在他看来，这与他一个教书匠应该是无缘的。
　　他想起儿子许青路——难道是他的汽车修理行赚了钱？儿子自小天资聪颖，当年以高分考进华东师大，他曾很是引以为荣。然而，儿子只在讲坛站了三年，就闹着转行。他劝阻过，可儿子不听。让他没想到的是，儿子转行不成，竟辞职下海去开了间汽车修理行。他差点气晕过去，悲叹家门不幸。他曾对儿子说，你少让我见到你，见到你我会血压升高。而儿子却倔强地说，只要对职业忠诚，行行出状元。三年过去了，三年中他很少见到儿子。后来是老伴对他说了儿子下海的缘由：儿子的女朋友只来家玩过一回，便以他家徒四壁为由同他分了手。他听后说，如此，那女孩并不值得留恋。
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。他叹了一口气，顿觉饥肠辘辘。他提醒自己，文思枯竭时别硬着头皮写，待午睡之后重理头绪。可吃过午饭，他却毫无睡意。这可是多年来所没有过的。是卧室的变化造成的吗？床上新添了席梦思床垫，有些柔软，让他有些不习惯。挨墙竖起了大衣柜，他和老伴的衣服全放进去还绰绰有余。特别是那个精巧的梳妆台触动了他，那是老伴多年催他买而没落实的。忽然，他浮起一个怪念头——去看看儿子的卧室。
　　推开儿子卧室虚掩的门，他眼前一亮——一排崭新组合立柜立在眼前，显然比他卧室里的大且气派。最显眼的是卧室里居然有一个书柜，而且摆满了书。有几套书是他多次流连书市而最终望着书价叹气没有买下的。此刻，他忽然觉得如获至宝。多年的积习让他对书情有独钟，而且认为，只要有书，就可以赴没有人间烟火的盛宴。
　　直到下午四点，老伴回来了，他才惊惶地从儿子的卧室出来：“你……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？”
　　“今晚家里来客人，我回来准备晚饭。”老伴的嘴唇一挑，似乎有喜事。
　　“谁？谁来呀？”他关切地问。
　　老伴眉头一扬，郑重其事：“我必须事先说好，今晚儿子的女朋友小杨要来，主要是想见你，你要有个好脸色，否则，我与你没完！”
　　老伴这么一说，他知道儿子的女朋友不止来过，还似乎同老伴有感情了，他问：“那小杨是干什么职业的？”老伴却没正面回答，只说：“来了就知道了——你或许会满意的。”
　　他回到书房，开始潜心翻阅教学交流资料，直到儿子和女朋友小杨来敲门，他才抬起头来。儿子西装革履，很豪放；小杨有些文弱，却很显秀气。
　　寒暄过后，他和儿子来到客厅。他头一回坐在布艺沙发上，臀部往下沉，可他感到舒坦。小杨进厨房帮忙去了。儿子欲言又止，最后终于说：“这些年，我想了很多，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一批甘于寂寞而潜心学问的……或许这个民族就缺乏信心和希望。我虽然离开讲坛，但我并没有辜负你……”
　　“其实，我并没有强求你干什么或不干什么。”话一出口，他竟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何那样对儿子说。
　　“小杨是研究生，读历史专业，应聘在市一中。她说，她听过你的课，还说你的声音能让每一位学生听后精神抖擞。”儿子的话越来越多，父子俩谈起了卧室书柜里那套他经年渴求的书，言谈间听得见厨房里勺和锅撞击的声音，随后有很浓的香气弥漫开来，他仿佛又一次享受到齿颊留香的阅读盛宴。